《贾谊新书》
作者: 贾谊大政下
易使喜,难使怒者,宜为君。识人之功,而忘人之罪者,宜为贵。故曰:“刑罚不可以慈民,简泄不可以得士。”故欲以刑罚慈民,辟其犹以鞭狎狗也,虽久弗亲矣。故欲以简泄得士,辟其犹以弧怵鸟也,虽久弗得矣。故夫士者,弗敬则弗至。故夫民者,弗爱则弗附。故欲求士必至,民必附,惟恭与敬,忠与信,古今毋易矣。渚泽有枯水,而国无枯士矣。故有不能求士之君,而无不可得之士。故有不能治民之吏,而无不可治之民。故君明而吏贤矣,吏贤而民治矣。故见其民而知其吏,见其吏而知其君矣。故君功见于选吏,吏功见于治民。故劝之其上者,由其下而上睹矣,此道之谓也。故治国家者,行道之谓,国家必宁,信道而不为,国家必空。故政不可不慎也,而吏不可不选也,而道不可离也。呜呼,戒之哉!离道而灾至矣。
无世而无圣,或不得知也,无国而无士,或弗能得也。故世未尝无圣也,而圣不得圣王,则弗起也。国未尝无士也,不得君子,则弗助也。圣明则士闇饰矣。故圣王在上位,则士百里而有一人,则犹无有也。故王者衰,则士没矣。故暴乱在位,则士千里而有一人,则犹比肩也。故国者有不幸,而无明君。君明也,则国无不幸而无贤士矣。故自古而至于今,泽有无水,国无无士,故士易得而难求也,易致而难留也。故求士而不以道,周遍境内不能得一人焉;故求士而以道,则国中多有之,此之谓士易得而难求也。故待士而以敬,则士必居矣;待士而不以道,则士必去矣,此之谓士易致而难留也。
王者有易政而无易国,有易吏而无易民。故因是国也而为安,因是民也而为治。故汤以桀之乱氓为治,武王以纣之北卒为强。故民之治乱在于吏,国之安危在于政,故是以明君之于政也,慎之,于吏也,选之,然后国兴也。故君能为善,则吏必能为善矣。吏能为善,则民必能为善矣。故民之不善也,失之者吏也;故民之善者,吏之功也。故吏之不善也,失之者君也;故吏之善者,君之功也。是故君明而吏贤,吏贤而民治矣。故苟上好之,其下必化之,此道之谓也。
夫民之为言也,暝也;萌之为言也,盲也。故惟上之所扶而以之,民无不化也,故曰民萌民萌哉,直言其意而为之名也。夫民者贤不肖之材也,贤不肖皆具焉,故贤人得焉,不肖者伏焉,技能输焉,忠信饰焉。故民者,积愚也。故夫民者,虽愚也,明上选吏焉,必使民与焉。故士民誉之,则明上察之,见归而举之。故士民苦之,则明上察之,见非而去之。故王者取吏不妄,必使民唱,然后和之。故夫民者,吏之程也。察吏于民,然后随之。夫民至卑也,使之取吏焉,必取其爱焉。故十人爱之有归,则十人之吏也;百人爱之有归,则百人之吏也;千人爱之有归,则千人之吏也;万人爱之有归,则万人之吏也。故万人之吏,选卿相焉。
夫民者,诸侯之本也;教者,政之本也;道者,教之本也。有道然后教也,有教然后政治也,政治然后民劝之,民劝之然后国丰富也。故国丰且富,然后君乐也,忠臣之功也。臣之忠者,君之明也。臣忠君明,此之谓政之纲也。故国也者行之纲,然后国臧也。故君之信,在于所信,所信不信,虽欲论信也,终身不信矣,故所信不可不慎也。事君之道,不过于事父,故不肖者之事父也,不可以事君。事长之道,不过于事兄,故不肖者之事兄也,不可以事长。使下之道,不过于使弟,故不肖者之使弟也,不可以使下。交接之道,不过于为身,故不肖者之为身也,不可以接友。慈民之道,不过于爱其子,故不肖者之爱其子,不可以慈民。居官之道,不过于居家,故不肖者之于家也,不可以居官。夫道者,行之于父,则行之于君矣;行之于兄,则行之于长矣;行之于弟,则行之于下矣;行之于身,则行之于友矣;行之于子,则行之于民矣;行之于家,则行之于官矣。故士则未仕而能以试矣。圣王选举也,以为表也,问之然后知其言,谋焉然后知其极,任之以事,然后知其信。故古圣王君子不素距人,以此为明察也。
国之治政在诸侯、大夫、士,察之理,在其与徒。君必择其臣,而臣必择其所与。故察明者,贤乎人之辞,不出于室而无不见也。察明者乘人,不出其官,而无所不入也。故王者居于中国,不出其国,而明于天下之政,何也?则贤人之辞也,不离其位,而境内亲之者,谓之人为之行之也。故爱人之道,言之者谓之其府;故爱人之道,行之者谓之其礼。故忠诸侯者,无以易敬士也;忠君子者,无以易爱民也。诸侯不得士,则不能兴矣;故君子不得民;则不能称矣。故士能言道而弗能行者谓之器,能行道而弗能言者谓之用,能言之能行之者谓之实。故君子讯其器,任其用,乘其实,而治安兴矣。呜呼,人耳人耳!
诸侯即位享国,社稷血食,而政有命国无君也;官有政长,而民有所属,而政有命国无吏也;官驾百乘,而食食千人,政有命国无人也。何也?君之为言也,考也。故君也者,道之所出也。贤人不举,而不肖人不去,此君无道也,故政谓此国无君也。吏之为言,理也。故吏也者,理之所出也,上为非而不敢谏,下为善而不知劝,此吏无理也,故政谓此国无吏也。官驾百乘,而食食千人,近侧者不足以问谏,而由朝假不足以考度,故政谓此国无人也。呜呼,悲哉!君者,群也,无人谁据?无据必蹶,政谓此国素亡也。